专访导演沈严：创作者的“悬浮”状态是观众最讨厌的

日前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发布的《2021中国电视剧发展报告》中显示，主流国剧的创新表达推动了主流价值与主流市场的结合。

主流国剧的创新表达，既不同于“传统主旋律剧”创作模式，也不同于忽视主流价值传达的商业娱乐作品，而表现为更自觉地将主流意识形态与主流市场相结合，采用“青春化”表达、“类型化”制作、“组合化”模式、“时代报告剧”形态等创新路径，扩展了观众圈层，强化了传播效果，缔造了多部“主流价值”与“主流市场”相统一的头部影视作品，并深刻影响了受众的审美接受心理、态度和行为。

除《跨过鸭绿江》《大决战》《觉醒年代》等重大历史题材剧广泛出圈外，2021年向上向善向前向美的温暖现实题材剧也亮点频出。现实题材创作取向更加关注现实、反映现实进而抚慰现实。创作议题覆盖原生家庭、亲子成长、性别平等、女性情感、都市婚姻、海外留学等与观众生活紧密相关的普遍性议题。如《小舍得》《妈妈在等你》《流金岁月》等现实题材剧既调和了写实与写意的平衡维度，也在寻求着与观众同步共鸣的最大公约数。

导演沈严多年来坚持对都市生活和女性成长题材的观察与思考，从《中国式离婚》到《我的前半生》再到《流金岁月》，都展现了在时代变迁中当代女性面对工作、婚姻时的不同姿态和精神风貌。本文分享对《流金岁月》导演沈严的专访，探寻如何在创作中不断拓宽女性题材的表达空间——

记者

《流金岁月》改编自亦舒的小说，本次改编也是很不容易，从 1987 到 2020， 时间已经过去了近 40 年，同样的一个故事内核、类似的人物关系设计，却能跨越时空感动观众，其内在的秘密是什么？请您分享下改编的成功之道。

沈严 

我想如果隔了将近 40 年还能感动观众的原因，其实还是在于女性之间的互相帮助，以及女性之间的友谊，这样的一个主题能很好地引起观众的共鸣。

在这近 40 年来，关于女性独立的主题，是在中国的影视界中逐渐被大家所认可的状态，文艺作品也逐渐开始更多地宣扬女性议题、女性成长。

记者

电视剧版《流金岁月》区别于电影版《流金岁月》，回到小说原著的内核与主题， 将重点放在两位女性的自我成长与奋斗中，聚焦新时代女性成长，两位女主彼此温暖，彼此照亮，体现了温暖的现实题材风格，是出于怎样的创作考虑？

沈严 

其实和电影版相比，包括和小说相比，剧版的《流金岁月》也是做了很大的调整。首先是因为地域文化的不同，然后再加上历史背景的不同，有些曾经的故事并不适合现代观众的观剧习惯，也不适合目前的社会环境和创作环境。

所以在这个基础上，我们的着力点是放在了女性之间的真正友谊和互相成长上。不再像之前电影里，两个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、或者为了一个男人去争抢这样比较“狗血”的剧情；而是关注在她们面对各自的家庭、各自的生活工作时的状态，也会更加突出二人之间的纯粹友谊，以及互相支持所带来的成长。

记者

《流金岁月》区别于一般的都市题材，全剧视听语言融入了怎样的设计风格和创作理念？

沈严 

在视听语言这个方面我们做了一些尝试。比如在色彩上，因为“流金岁月”这个主题比较复古、有氛围感，所以我会在色调上偏向于用金黄色的暖色调，将现实题材和人物塑造去做一个融合等等。

在这些小的尝试中，我觉得是有得有失，播出之后观众的评价也有褒有贬，也让我们有了更多反思和经验。

记者

您十多年前拍过家庭剧《中国式离婚》，而到了今天，当代女性面对工作、婚姻的种种考验，都已经呈现出了更独立的姿态。那么您认为《流金岁月》相比于《中国式离婚》或者更早的女性剧集，在所反映的时代精神、时代变迁上，有哪些不同特点？

沈严 

我觉得不光是在这个作品当中，我都会发现女性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和我在创作《中国式离婚》时是有很大的变化。

通过和一些一起工作的女性同事接触，我也能发现，现在的女性同事会更多地关注工作、友谊，更多地关注她们自己，希望能让自己更愉悦、开心，比方说“追偶像”或“打游戏”；而她们关于爱情和婚姻的那部分诉求是在降低。

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社会现象，我不去评价到底是好是坏，只是客观地认为，这就是当下趋于普遍性的女性状态，她们会更相信自己的朋友、同事、家人，可能会对爱情这个主题保持审慎的态度。我觉得是在这个过程当中，也让我觉得对于当今的女性生活方式要有一个新的探讨。

记者

目前双女主的故事线也是深受观众喜爱的题材类型，您是怎么理解这种精神诉求的？

沈严 

《流金岁月》确实是一个“双女主”的作品，那我记得过去的一年当中，“双女主”甚至是女性群像的作品是很多的。我觉得这是因为随着女性知识水平不断提高，女性观众越来越不吃所谓的“大女主”那一套了。

女性越来越认识到，把女性给写成一个“三头六臂” 或者“玛丽苏”这样的形象，实际上也是一种悬浮的表现。

所以观众更希望看到的是生活当中  让她们觉得可亲可近，甚至是她们自己可以亲身经历的、共同成长的这么一个女性群体形象。  所以我觉得这两年这种“双女主”的剧集，是越来越得到女性观众的欢迎的。

记者

这是您与编剧秦雯老师的又一次合作，在这次合作中，您和秦雯老师在人物、情节、故事线上又做出了哪些创新？碰撞出了怎样的火花呢？

沈严 

我和秦老师改编小说的合作之前是《我的前半生》，这次是《流金岁月》。我们其实遇到了同样的问题，也就是说有大量的原著粉对小说本身的情节是十分坚持的。

这个过程当中，我们也一再讨论，一方面，坚持在小说影视化的过程中做出一些创新，哪怕可能和原著粉产生一些不同的意见；而另一方面，我们也要听取大家的意见， 尊重广大的读者群。

所以我们一方面坚持了一些原创，另一方面也有属于自己的改变，然后综合呈现出来的现在的答卷。

记者

刚刚也提到，您曾与秦老师共同创作过《我的前半生》这部高口碑的电视剧，而《流金岁月》和《我的前半生》这两部剧题材热度都很高，容易引发观念上的碰撞，您认为《流金岁月》在主题和精神内核上，与《我的前半生》相比有什么不同和改变？您如何理解这两部剧在女性话题上的差异？

沈严 

主要讲故事的主人公在年龄层和整个的社会位置上是有巨大差别的。

《我的前半生》还是讲了一个婚姻观的问题，虽然涉及到女性独立，但是从“婚姻”开始说起的；那么《流金岁月》可能是会更年轻化一些，是从女生的友情、友谊、爱情出发的，还没有讲到“婚姻”那一块，所以我觉得刚好是人生的两个阶段，并且是反过来呈现的顺序。

这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，当今女生们对于生活的态度有了一些转变。四五年前，大家还是在对于传统的婚姻家庭、爱情生活方面有更多关注；那么这两年大家已经逐步更关注自己个人的成长、个人的奋斗和个人的喜好了，有关女性独立、不依附于婚姻和家庭的价值观，成为了当今社会的热点。

所以，关于女性独立成长的影视作品也会更往前推一步，契合了两部作品的故事顺序。

记者

《流金岁月》中的“双生花”是吸引观众们的亮点之一，两位女主角在人生遭遇、性格底色上也各有不同。您当时是为何选择让刘诗诗和倪妮两位演员出演本剧的呢？您如何评价两位主演的演绎呢？

沈严 

我心目当中认为的两位女主角其实呈现的就是当代小女生们的状态，虽然她们会有很多生活困境、人生境遇、生活压力，但她们仍然是那么坚强可爱、青春美丽，这些孩子们目前的状况也是我想呈现的。

其实我们在剧本差不多完成的时候，基本上已经锁定了这两位演员，主要是因为她们本身的性格，特别接近于秦老师笔下的人物。再加上有一次偶然的机遇，我记得好像是金鸡奖颁奖，刘诗诗和倪妮两个人刚好一同出席，全程被网友们呼吁说是最好搭档，也间接地促成了我们的合作。

我觉得和两位演员是度过了特别幸福的创作过程， 因为好的演员能给人物创作上带来巨大的支持，甚至超过了我们原本的想象，作为导演来讲这是最幸福的一个时刻。彼此之间建立起来的这种信任，我觉得也是不可多得的，在未来，我也特别期盼再和两位合作。

记者

在拍摄过程中，您是否遇到过困难或者是压力？具体来源于什么呢？

沈严 

首先的困难是疫情。开机的时候正好是2020年疫情的第一个段落接近尾声， 也就是武汉刚刚解封的那个阶段，所以最大的困难就是疫情给大家带来的困扰，让我们在很多场景上的拍摄存在一定的阻力。

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还戴着口罩，很多场景也不太能让大家进入，上海的疫情防控政策也不断在改变。在疫情的压力和困难下，还好顺利地完成了整个的拍摄。

最后呈现上的一个压力，尤其是在改编上，观众是否满意、原著粉是否满意，也都是压力比较大的。

记者

这次创作的经历对您未来的创作心得和计划有什么影响？

沈严 

我觉得目前市场上的影视作品中，改编作品和原创作品基本上是一半一半，甚至可能改编作品到了60%，原创作品到了40%的程度。全行业也一直在号召大家多做原创作品，这也是希望创作者不要完全依附于IP作品“躺赢”。

所以在这样一个背景下，创作者即使拿到了优秀的原小说、优秀的 IP，也都是应该以一个负责任的态度，面对现实，面对今天的整个社会状况，面对所描述的人物心声，去做基于现实题材的创作。

所以本着这样的一个态度， 我觉得未来在改编上就应该以一个实事求是的态度，去呈现原小说提供的故事架构、人物关系。

当然，如果原小说当中确实有一些没那么切合时宜的主题的话，我觉得也是必改无疑。哪怕是再大的 IP，我觉得都是需要用实事求是的创造态度来完成的。

记者

近年来有关现代都市、女性成长话题的作品层出不穷，您认为《流金岁月》在创作、制作上能为未来相关题材电视剧提供什么样的经验和建议呢？

沈严 

跟随现在年轻人的脚步、倾听他们诉求，我觉得这一定是未来影视创作的趋势。但这个趋势未来具体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方向？或许有可能观众们对于爱情和婚姻的追求又慢慢地回归了，或许也有可能他们用一种新的态度去定义所谓的爱情和婚姻……

所以我觉得这个是创作者应该不断地去跟大家交流和学习，从而获得创作灵感的初衷。其实观众特别讨厌创作者关在屋子里头，自己凭空想象一些事情，这种“悬浮”的状态是他们最讨厌的。

所以，创作当中不断去感受和体悟，甚至是理解这些年轻人对于生活的态度，我觉得是未来创作者必须要做的功课。